去留已决
那时的春天似乎是来得早些,不不,更贴切地说,那时的地狱,红雨下得真多啊。
日本地狱的大鬼小鬼几乎都知道,阎王大人的第一辅佐官,地狱里最为严肃认真,以令鬼怪闻风丧胆的残忍成名的鬼灯大人——
如今,开始恋爱了。
宁静的桃源也因此喧嚣不已过,往日碧落中一处山清水秀的净土,生生被这么个不值钱的消息破坏了氛围。
他原来就在桃源开药铺,那时桃源的不安宁让他稍稍有过一点不习惯。
店里买药的每位女客人总是三句话不离鬼灯,末了还挂上一张郁郁寡欢大有后悔莫及意思的表情。
那才是最让他抓狂的地方。
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这些女孩子们的心里竟然侵入了这么个混蛋的身影。
真是可惜,真是可恨。
“白泽大人,小白告诉我,鬼灯大人的女朋友长很漂亮呢!鬼灯大人也真是厉害啊!在地狱那种女孩子都很难交好,更别说在遥远的
现世。”
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,为什么总有人一遍一遍要给他重复这些呢?
“白泽大人,什么时候,我们也去祝贺一下吧。”生怕他不答应似的,桃太郎赶紧说:“这可是最基本的礼貌,白泽大人。”
他不说话,温温吞吞地磨药,身旁的兔子把爪子捧着的药材适时拱到他手边。
啊,平时总嫌弃这些兔子们一声不响,现在才发现这些不开口的动物这么可爱。
桃太郎笨拙地瞧了下他的脸色,不知道他是任何判断的,依然尽职尽责地给他报告。“两个人都是喜欢动物的类型,大家不都说吗,
兴趣相投的夫妻感情更长久吗--—啊!差点忘了,他们还不是夫妻。”
以上的话他听别人说了不止三遍,那个人们口中的热门话题的女主角他大概连性格都能猜出来了。
温婉大方,有成熟韵味但很温柔?做事严格,原则为上,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?
这讨厌的家伙现在想以这种方法磨烂他白泽的耳根吗?
“那两个人因为动物在现世的南美洲相遇,因此才擦出爱的火花了吧!”一贯老实巴交的桃太郎这时也难免滔滔不绝地八卦起来。
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!
正在研磨药草的手小小顿了一下,尽管非常不想就这件事搭上什么话,他还是小小附和了一下桃太郎。
目的是让桃太郎停止这个关于鬼灯的话题。
“我觉得母猩猩适合那家伙,啧啧,一个女孩子给他真是太浪费了。”他一脸遗憾地说,语气一贯轻浮。“至于对那个混蛋表示祝贺
,我可是一开始就祝贺他了。”
桃太郎撇了撇嘴,犹豫地想问他什么,不过大概终于察觉到他心情不佳,最终不再说什么。脸上却写着″白泽大人你果然是在嫉妒鬼
灯大人有了女朋友嘛”,和明明显显的怀疑。
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向鬼灯祝贺?
他小小地笑了一下。
所以他说这个助手老实。
鬼灯恋爱了,这个消息其实劲爆到各个地狱,以至天国都当作热点讨论。毕竟以鬼灯那个忙碌命,和时刻都阴沉着的脸如何都不能把
浪漫气息牵扯到这个地狱煞器上。
说起来,桃太郎大可不必对他大侃鬼灯的恋爱故事,地狱上下加上天国,他该算第一个知道的。
鬼灯亲自来告诉他。
“我恋爱了,她是现世的女性。”
“她死后我们会在地狱结婚。”
“我要忘了您。”
三句话,毫无疑问他想在那人脸上用熬药的锅碾过去,但他像以外一样克制住了——虽然他认为这次鬼灯不会还手。
“恭喜。”他勾起平常散漫轻浮的笑,说出一个中国相当正式的词,不过后一句他用了个现世里兴起的词,“傻逼!”
他从来不承认鬼灯是个聪明的人,就与现世的女人谈恋爱这件事,他就觉得鬼灯是不是在三途川让水进了脑子。且不说鬼灯要等到那
女子死后和不现实的长距离恋爱。
现世的人就是到了地狱,寿命跟他这个鬼畜恶煞也相差甚远。
他们谈什么恋爱?
那女子的一生只能在鬼的心里留下短短的一瞬,不管珍不珍贵,都只有一瞬。
这样的爱本身就不公平。
不过再想想,鬼灯或许对妹子是一个样,对他又是另一个样。单方面地讥讽他不懂温柔不知浪漫整天死板着臭脸,谁愿意对着臭男人
又温柔又浪漫。
换了他……他是一直笑着的。
但他不会与一个女子发生结婚这种正式的关系。
鬼灯很正经,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来表示他对女性的尊敬。
一举一动像是教科书上的规则一样死板呆滞。
这样的人,总是如此在意礼节,又严谨刻板。
所以鬼灯才容不下他?
然而他确定他们曾经还是有过一段相处平和的日子的。阎王那里的戏言不可信,他们并没有因一次性别打赌而搞僵了关系。
不如说:他们死死坚持后的结果,是不知不觉中他们在一起吃了无数次的饭,一起喝了无数次的酒,两个人就是时常看不惯彼此还是
会聚在一起。
真正打破平衡的是鬼灯。
过去的鬼灯虽然还是忙于工作,但是休息日不会在他家门前干出挖陷阱这种无耻无聊费时间的事,他会敲门,会放下武器,然后边喝
茶边询问药理知识。
不过有一日,他的女朋友活动活动了筋骨,用一个过肩摔把他给扔到门外。
原因和他前几任女友大同小异,无非是屡次三番看到他游窜花街;时刻不忘向其他女性献殷勤;还有那始终乱弃的性格。
“你这是第几次了?”鬼灯看着女人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,无奈地叹气。
“记不起来”他连数都懒得编,拍着袍子上的土,从外面走进来。女人的力量真不能小窥,刚刚那一下让全身都像似散架了。
“为什么不认真对她们?”鬼灯泡了杯茶端给他。这家伙最近喜欢上了喝茶,从他这里学会一些方法后便泡茶泡得不可收拾。
“想知道我这个秘密就拿你的秘密来换呀~鬼灯君。"他笑眯眯地接过,玩笑般地说。
令人意外,鬼灯竟垂下头认真地考虑起来。
“你这是在权衡利弊吗?”他有些汗颜。
“只是在想您会不会说谎。"鬼灯一本正经地回答
好认真!!!
“我不会这样啦!”他有些心虚地大声说道,事实上他没少干这种事。
虽然鬼灯每次都忍了。
但这次是认真的?
“那我先问,鬼灯君害怕的是什么?说说看。”地狱最强大的鬼,会怕什么东西,他自己是没什么兴趣。
他那时不知道,强大的鬼神把可日后供他攻击的弱点完完全全告诉了他。
“您怎么问这个?”鬼灯皱起眉,有些不想提及,但还是老实回答了,“我……不喜欢辣的东西。”
“噗哈哈哈!”
他肯定当面就笑抽了过去,因为鬼灯的脸色黑到了极点。
问这个问题真是明智之举,即使是现在他仍庆幸。
“可恶,别笑了!”某人恼羞成怒了。
他并不理会,没形象地从椅子上笑到了地上。鬼灯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回了椅子上。
哈,现在想来,他要不是被人提过衣领,摔进椅子,也不会记得当时那烦琐的细节。
“到你了。”鬼灯忿忿地催促。
“我为什么不好好对女朋友…吗?”他已抓到了别人的把柄,却也推辞不掉了。
告诉他什么?我也认真吗?
他直直地看着鬼灯的眼睛,漆黑的,有点像玉给他的感觉。
他决定还是说真话吧。
这变成了以后说过的最认真的一句话。
“是我的时间太长了啊。”
上古神兽,平平鬼魂,若是用心,痛的不只一人。
“有多长?”
“‘很多个鬼灯消失后,我还在这里’这样长吧。”
之后他们之间就不同了。
鬼灯在休息日还是会来桃源,但每一次都订了药材。这种找理由的方式在他看来欲盖弥彰。
他依旧故我,该勾搭妹子就勾搭妹子,想制药就制药,并且尽量拖延制作时间。
熟识他和鬼灯的阿香一次来取药时,问他:“您这是在鬼灯大人闹别扭吗?”
他否认了。
因为才不是那样。
鬼灯行事越来越过,相遇后他们会恶心好久,提到对方会抱怨不止,想起来彼此也会在之后不快一整天。
有没有对方的时间变得一样难熬。
虽然结果差别甚大,他想鬼灯的目的还是达到了,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两人的冷嘲热讽,不管怎么说,这也是深刻难忘了吧
。
在他长久的生命里,也难以遗忘了吧。
偶而他也会想,如果当时说出一些“就算你我相处的时间只有我眼里的短短一瞬我也会记得你”“这个世间我只会有这么一个知己。
”的俗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,他们的相处模式会不会有所不同,但那些扯淡话他说不出口。
他忘性一定很大,因为他,最怕痛了。
两个人,一个留下,一个往后。
哪个疼?
最后想想,没有哪个疼痛是能够比较。
向后的现在疼,留下的以后疼。
他一向没有时间观念,像是“日子过得真快”“时间走得太慢了”,他都不能感受。
但除去他之外,别人的世界还在转。鬼灯不久前才送来给他打下手的桃太郎都是一副老练的样子,见过他的人都对他说“好久不见”
,来实习的兔子走了一批又一批。
所以鬼灯开始恋爱,也不奇怪。
桃太郎提过的当面祝贺“恭喜鬼灯大人迎来人生的春天”的意见很快被实现了。
他这个助手老实但不笨,模糊感受到了他和鬼灯的不对劲。设计他和鬼灯约到了一起共进晚餐。
但这个助手也只是到不笨的地步。
他好死不死地让他们两人独处,好死不死地选了他们关系没僵前常去的那家店子。
店里的老板娘一上来就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。
“真难得啊!你们很久没有一起来了。”
他干笑两声,用二人都忙的借口塞回去。他偷偷瞟了一眼鬼灯,对方还是一副面沉如水的表情,倒是少了这段时间那水火不容的气场
。
他小小松了口气。
时隔很久,鬼灯还是找到他们原来坐过的位置。那位置靠着窗子,他们的对面就是花街。
过去他经常一手把玩着酒盏,穿过从窗户看街巷的红尘夜景或是街边美女。
但这次他没有再去关注什么美女,对面万年无表情的地狱副官正沉默地翻菜单。看那如同对待公文般的翻页气势,他知道今天是不能
从食物这里挤兑鬼灯什么了。
“吃什么?”鬼灯问他。
“酒。”
对面的人在皱眉,张了张口,结果什么也没说。
他们二人静静地等待菜肴,一时无话,气氛尴尬但又让人不敢轻举妄动。
他今晚要是再搞出个什么让两人一直死较劲的打赌,之以后他们会怎么样?
这个晚上他们丝毫有种特殊的平衡,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一点点平衡,大概是因为打破它后,他们会变成什么样,谁也不知道。
“既然桃太郎君有事,我这个上司就替他向你道喜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虽然长距离恋爱不像你作风,但……怎么说吧,祝你们幸福。”他尽力让自己不怎么犯怂,祝词他说过不少,往往一套之后还有一
套,但从未像那天那么磕巴。
他不看好这样的恋爱和婚姻。
“……”
“尤其是妹子的幸福啊,认真对她你知不知道。所谓兄弟妻不可欺,你们要是掰了我立马接手。”啊白泽你完全丧失大脑能力吗?己
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。
对面你倒是回应下啊!他在心里扯着嗓子吼。
“白豚……不,白泽,你后悔吗?”对面的鬼灯低着头,听完他那番寒碜的祝词,良久才开口。
“有什么可悔的?”
“比如在那个时候骗我你想爱世间每个女子。”
他有点愧赧,因为这也算真的。
鬼灯的声音很低沉,“那样,现在的那名女子或许是您。”
错的是他说出了这个该死的时间?
他不可意志地感到了无奈,他没有可悔的,只有对时间差距无计可施的深刻无力。
他们相遇时就该错过,提起对方后就该忘记,想到彼此时就要抛弃一丝一毫想法。
否则他们就会接近,产生情愫后被时间带来的痛苦弄得不了了之。
向后的和留下的,那个疼?
他才知道,他不管那个时候都在疼。
两个人不是分开来的,所以根本就没有比较,也没有限度。
“不说出来,我也不好意思接受呀”他笑道,估计这笑,是异常苦了。
桃源新来的兔子里,有一只会说话的,时常听着他给它东西南北地瞎扯。
“鬼灯是阎王大人的副官?这都是书卷上的人了,您是多没有时间观念啊?故事讲得如同几天前才发生似的。”兔子一边嚼菜叶一一
边敷衍地搭理他。
“你管我。”
“您现在还因为留下而疼吗?”
他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,“那种事我早忘了。”
“口是心非,笨蛋。”
他也不恼,听完兔子的后转身拿了瓶辣椒酱,涂抹在菜叶上,怀揣着小小的期待看着它。
“普通兔子也受不了这么辣的东西。”兔子瞅了他一眼,幽幽叹了口气,“您现在后悔了,可惜我并不是他。”